小菊丙烯

只写癀文

二号航站楼

二号航站楼/mmcf


“我想见你。”


灵超拿到手机的时候,屏幕的微信消息上就躺着这一行字。这是那个人第三次换头像了。头两次的时候,他的头像是不知哪个动物园的小熊猫、后来变成抱着叶子吃个不停的兔子,而今天,是纽约隔着落地窗仍在喧嚣的夜景。


“我想见你。灵超,我想见你。”


第二条消息跳出来的时候,灵超仿佛听见了他在他耳边说话。他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,那人同他说话时嘴角总是往一边扯着,像极了笑容,又总带着一分冷漠。过了些日子后,他会露出酒窝,会盯着他看,会在抱着他的时候慢慢收紧手臂、凑在他耳边慢慢把话喂进他耳廓。


后来他们并不说话了。人与人的轨道总不是重合的,走过那一段灿烂又毫无顾忌的日子以后,不可避免的各自转向,最后成为普通人。


林彦俊与灵超,是朋友关系。


加州的夏日难得热了几天。灵超躲着太阳散发的触角,避到一朵朵深色遮阳伞下的阴影里,靠冰激凌与冷饮贪凉。时钟走到七点前后,天仍不见黑,太阳扁扁的慢悠悠往海里落,像一颗橘子味的软糖。


他在通知界面将两条消息提示都点了忽略,又粗粗看了一眼时间。19:15。他们说东海岸与西海岸的时差是三个小时。而他知道林彦俊正在这片大陆上的最东边的位置,也许是被人潮簇拥,也许是在寂静无人的角落,与他看同一片天空。


又过了一会儿,天完全黑下来。他晚饭吃的魂不守舍,一块核桃虾夹了三次还没到碗里,时不时眼神往屏幕漆黑一片的屏幕上飘。


他也不知到自己在期待什么。


不是没有幻想过一起来美国。灵超被抱上落地镜边的架子上坐着,半个身子被林彦俊圈在怀里的时候,他对他说,要一起看西海岸的大海。而今他看到了。至于有没有林彦俊在身边,似乎已是无所谓地事情。


“我想见你。”


又是一条。该怎么见呢?灵超看着夜空发呆。或许林彦俊想让他变成天上的一颗卫星,这样抬起头就能看见他。再不然变成一株从洛杉矶出发的烟花,一路把自己的肉体燃烧,最后在他面前绽放成一朵玫瑰,长长久久地落在他的眼里。


他几乎快被自己逗笑的时候,又一条微信来了。这次是发送的定位信息。


“我下飞机了,我在盐湖城的机场。”


灵超怔了怔,再三确认了早先看到的新闻。可这时候,他不应该在纽约的么?


“我租好车了。一小时后有一班从LA往盐湖城飞的机票,我帮你买好了。三小时后,如果没有在二号航站楼等到你,那么我开车去找你。日出以前,我总会见到你的。”


灵超捏着手机,呼吸停滞了半晌。就好像他终于发现林彦俊其实是个疯子,一到半夜就喜欢发疯。整整半年时间,他们保持着连一句问候都没有的关系,并且似乎会这么永远陌生下去。可是有什么办法呢?


谁都没曾想,春天播下的种子,在秋天会再萌芽。感情这一事,最是无序。


林彦俊是个疯子,灵超也不遑多让。从现在这个时刻起,那张一小时后起飞的机票就是他的一切。


他没有拿行李,只带上了护照、糖果和随身的一些小物件,从酒店一楼的服务台叫了的士直奔机场。凌晨时分的机场流量并不多,空空荡荡的候机厅里,乘客大多都在小憩。那张打印出来的电子票握在手里,黑色的漆印着他的姓与名。好像这一刻,他才突然回过神来,自己有多么的不顾一切。


若将一切归结为一时冲动的话就没关系了吧?


下飞机的时候,灵超思考了十秒钟,这一切会不会是个骗局。林彦俊也许仍在纽约的某个房间里睡大觉,那些微信只不过是为了逗他骗他的谎话。若真是这样,他好像也没有多难过。


盐湖城机场的二号航站楼,玻璃门外夜色深沉,微冷的风往里灌。他没有行李,直直朝起风的地方走。隔着约莫二十米的距离的时候,他看见一身黑色衣服、帽子口罩加身的怪人朝他招手。五官都藏了起来,只那双眼睛露在外边。


那是穿过人群仍旧将他满满装下的,闪着光的那双眼睛。


林彦俊朝灵超走过去。他牵他的手想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的时候,因手上冰凉的温度顿了顿,褪下了外套披在他身上。


灵超摆着手想拒绝。


林彦俊给他一一的系扣子,眼神很专注,语速稍慢,“我车上有衣服,这一件你穿吧,夜里进山会很凉。”


“好。”灵超轻轻眨眼,想对他抱一个笑,做了许久的表情脸仍是很僵,于是放弃了,云淡风轻地问:“我们要去哪里?”


“黄石公园。”


夜里的山路充满未知。漆黑一片的景区并非完全静寂,细微的虫鸣与野兽在山林间的咆哮声混在一起。远光灯偶尔会反射出动物眼睛的轮廓,又飞快的消失在黑暗里。石子路面并不怎么平整,偶有被碾过掉落山崖,声响都听不见。


灵超坐着副驾,神色懒倦地侧着头向窗外看。


“怕不怕?”林彦俊问的时候,放在档位上的手往右移了一些。


灵超没去看他,只是很自然地与他牵手。


进山后没有信号。偶尔林彦俊会停下来对着地图研究几分钟后再启程,两个人仍都很默契的少话。许久没见的朋友,或许会寒暄几句最近的生活、问一问近况以及未来。他们俩很清楚,林彦俊和灵超,不是能够寒暄的那种关系。


“彦俊,我想先睡一会儿。”


“嗯。”


灵超闭着眼,说话声音很轻,“洛杉矶的海边真好看。海深的看不到底,海岸线那么长,那么长,永远望不到终点。”


太平洋里的海豚不会哭,六十六号公路尽头的鸥鸟不会哭,黑沙滩一具具躺下的年轻肉体不会哭。但爱着大海的灵超会哭。


“我知道。”


“你去那儿的时候,也那么好看吗。”


林彦俊借着月色看他。皎白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白净的脸上,朦胧中像在发光,两片樱色的唇微微往上扬。睫毛很长,垂下来如一只小扇子,双眼阖着,而那里藏着他的爱情。


林彦俊听着灵超的呼吸越来越轻浅绵长。他说,“咸味的水和风,磨脚或者不磨脚的砂砾,洋流的方向决定海水的温度,有的地方热闹、有的则很冷清。每一个海边都如此。没有你的海边,并没什么特别的。”


灵超再次醒来的时候,林彦俊披着黑色的羽绒服,站在一片云雾缭绕的晨曦中。空气里水汽很重,温度仍低,他将身上盖着的羽绒披着,也走进那一片雾里。


“醒了?”林彦俊看着他笑。半年前的时候,叫他超弟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笑。


灵超点头。


“还有八分钟。八分钟以后,就可以看日出了。”林彦俊搓着手,呵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,直到手上暖意聚起来,才去将灵超垂在身子两侧的手牵起来,握在自己手心里。


“那么,看完以后呢。”灵超执着地看着他。


林彦俊与他对视了半晌,酒窝越陷越深,举起灵超的一只手,摆出一支枪的形状,拿捏着他伸长的食指抵在自己太阳穴上。他说:“日出以后,你可以开枪。我绑架了你,现在我乐意被你一枪打死。”


灵超猛地抽回手,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,“可我不喜欢看。”


我不喜欢看日出,我只是喜欢你。


初生的太阳慢慢显出一点点暖色的光晕,鸭蛋黄一般颜色的实体一点点往上透,并不是很明亮的颜色,却莫名的有些刺眼。林彦俊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副墨镜给他和灵超都戴上。太阳升到一半的时候,天色已大亮了,凛冽的山风仿佛也带了柔软的温度。


太阳突突地往地平线以上跳,拖着她仅剩下的一点点藏在暗影里的尾巴。灵超死死的盯着,希望那地平线以下的一点,永远也不要出来。


然而时间是永不会静止的。


林彦俊伸出手,将已悬在半空的太阳握在手里。


灵超低着头,踢了踢脚边的砂石,说:“送我回机场吧。再不和他们联系,可能他们就要报警了。”


“嗯。”


回到正轨生活中的机票是各自公司买的,都是能赶上的最近的那一班机。过安检的时候,排在前边的旅人随身带一只狗,牵着绳子站在主人身边,仿佛能读懂它表情中的神气与眉飞色舞。


两人的登记口离得不算近,从安检口出去没几步便要背道而驰。二号航站楼的窗外,飞机引擎与摆渡车的噪音透过玻璃传进来。行色匆匆的过路人摆满了全世界最冷漠的那些表情,而不久后,他们也是这群人的其中之一。


“下次想见我,会是什么时候?”灵超没有问出口。


下次再见的时候,我一定疯过你。
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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